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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2020-03-30 A- A+

 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影响,两个多月来,高祀君整天窝在青岛一个老房子里。马上满一年了,他等待的国家赔偿和恢复公职,还是没有动静,这位前检察官的状态疲惫至极。

  高祀君拿到证明自己"清白"的无罪判决,是在2019年4月份。之前的2012年7月,他因犯"妨害作证罪"被判刑三年。恢复自由后,便开始了漫长的平反之路,他也称之为"复仇"。

  事情缘于他和当地一位富商的交恶,双方因一场经济纠纷产生矛盾。高祀君被判入狱三年,他出狱后用五年八个月将案件扳了过来。中间的较量包含着撕裂、腐败与荒诞,而那场经济纠纷至今也未能完结。

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  虽获无罪之身,可他的人生轨迹已被彻底改写。"原以为能开启新生活,没想到更难了。"今年已经53岁的高祀君,现在一无所有。但他和那位富商的命运被彼此"绑架"着,依然没完没了。

  青岛前检察官高祀君,经历冤案后,他不愿意公开露面。摄影:李游 因建设安装工程起纠纷,检察官和富商交恶

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  和高祀君杠上的富商名叫胡谅伦,1959年生人。他任董事长的青岛广源发集团(下简称广源发)曾位列中国500强企业第403名。2005年左右,其个人以8.9亿元身家进入胡润富豪排行榜,曾被评为"全国劳动模范",还连任两届山东省人大代表。

  当年的高祀君,是青岛市市北区检察院的检察官,在当地政法界也小有名声。他1988年因曾赤手制服持刀抢劫的嫌疑人,获得过三等功;1989年再次获三等功,则是由于在反贪工作中年度立案数量第一名。

  早些年,青岛政法界不少人与胡谅伦有私交,高祀君也不例外。2004年,由高祀君妻子任法人代表的青岛金玖源工贸有限公司(简称金玖源公司),承揽了广源发在蓬莱一个项目的建设安装工程。高祀君在2005年因此事受到单位的诫勉处分。

  2004年2月,工程开工后,因没有资质处处受限。这时,金玖源施工二队队长王群,从沈阳老家借了辽宁省工业安装工程公司的"资质"。

  工程进行一年多结束了,金玖源决算的工程款为1000多万,广源发则认为只该付313万元。多次协商无果后,金玖源将广源发方面起诉至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(简称青岛中院)。

  诉讼开始后,广源发方面不承认工程为金玖源公司所干。这时,王群突然站出来,以"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"身份参与到诉讼中,说工程是他带人干的,与金玖源无关,款项应全部归他。实际上,金玖源在2004年和王群已经签订了劳务分包合同。

  随即,王群又向法院称自己是辽宁省工业安装工程公司项目经理,"稀里糊涂就成了金玖源公司施工队长"。之后金玖源报案,警方介入,经青岛市公安局鉴定,王群使用的辽宁省工业安装工程公司等公章系造假。

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  2007年3月,青岛市市南区警方将王群抓获,并缴获了他随身携带的4枚假公章和假工作证件,王群也做了有罪供述。从这时起,胡谅伦与高祀君的较量开始"白热化",并转化为超级持久战模式。

  但高祀君明显低估了对手的能量,因为王群被抓后,很快就没事了。从高祀君后期获得的录音证据来看,指示放了王群的是时任市南公安局局长单果潍。为此,单果潍专门召开班子会议,还和办案民警拍了桌子。办案民警认为王群涉嫌犯罪证据确凿,单果潍还是下令把人放了,但是案件至今还未撤销。

  后来,单果潍因为牵涉青岛著名的聂磊案落马,在2015年因受贿、贪污、包庇、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被判刑20年。

  "王群的事情,曾有两个省委领导批示严办。没想到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。"有熟悉该案的知情民警告诉《凤凰周刊》记者。

  被释放后的王群,仍持假公章和身份证明参与诉讼,但被法院驳回。

  既然双方对工程款数额有争议,法院就指定专业公司对工程造价进行鉴定,鉴定师孙建生在报告中认定,结算值应为1141万多元。比金玖源计算的少了147万元。

  2008年7月25日,历经两年诉讼之后,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(简称山东高院)判决金玖源胜诉,认定广源发方面应支付800多万元工程款以及利息。就在该案进入执行环节时,突然再次发生变数,王群变成报案人。

  2008年8月7日,王群仍以辽宁省工业安装工程公司总经理身份,到青岛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报案,称高祀君冒领广源发工程款。支队长黄兴风让手下以"诈骗"为由立案,并向青岛中院发函,建议停止执行。

  广源发方面还向山东省人大等单位写材料反映情况,要求法院纠正民事判决。而金玖源到法院说明情况后,判决执行工作恢复了。

  这时,王群暂时退场,胡谅伦亲自到公安局,以高祀君"合同诈骗"报案。警方向青岛市人民检察院报捕时被驳回。此后,在黄兴风指使下,经侦支队继续以高祀君涉嫌"诈骗"向检方报捕,又遭驳回。

  高祀君这方也没示弱。几位施工队长开始到山东省公安厅上访,一位接访的副厅长当场批示称,青岛经侦支队不应该插手经济纠纷。

  批示下来没多久,黄兴风派人在高祀君女儿的幼儿园门口,当着孩子的面,将高的妻子戴上手铐带走。虽然几个小时后就放人了,但对高祀君一家已经产生足够的阻吓。

  而黄兴风为何如此积极介入此案,他落马后的司法判决解开了部分疑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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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13年,黄兴风因受贿罪和贪污罪被判处无期徒刑。据东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黄兴风作出的"(2013)东刑二初字第6号刑事判决书"显示,黄兴风在2007年12月前后,收受胡谅伦100多万元贿赂,为涉及广源发报案控告的多起刑事案件提供帮助,其中就有高祀君案。

  黄兴风的判决书,里面高某甲就是高祀君。

  而高祀君也不甘于被整,不断反击,其作为检察官丰富的侦查经验也派上了用场。

  2009年9月26日,在胡谅伦之子的婚礼上,高祀君戴着女士假发、化女装后混进婚礼现场,他发现来宾中有4个来自青岛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民警,这四人都曾参与查办自己的案件。他把拍下的录像资料向山东省公安厅领导反映后,给了青岛警方不小压力。黄兴风随即将该案指定给青岛公安局城阳分局办理。

  "拍摄婚宴民警"一个多月后,城阳区政府有关部门派人与高祀君沟通,称为了不影响当地的招商引资,广源发的债务可以由政府方面偿还,但金玖源必须放弃利息,本金也只能要一半。

  高祀君当即拒绝。事实上,城阳区政府在三个月前就出具了《紧急呼吁》函件,要求异地执行此案的济南市商河县人民法院停止执行。 法庭内外的较量,"妨害作证"获刑后继续抗争

  商河县人民法院没理会那份函件,于2010年4月14日到青岛准备执行。城阳区警方当晚以高祀君夫妇涉嫌"诈骗"将两人带走了,执行法官找不到当事人,只得铩羽而归。很快,高的妻子被放出来,高祀君则因涉嫌"诈骗"被城阳公安刑事拘留。

  一个多月后,警方以高祀君涉嫌诈骗"证据不足"为由,对其取保候审。高祀君则气愤不已,称:"这事没完,会坚决拼到底。"

  案卷材料显示,城阳区警方除给高祀君定为"合同诈骗""诈骗"与"结伙作案"外,还试图办成"行贿",但因证据不足放弃。

  高祀君取保回家后,金玖源要求执行法院继续执行工程款。此后,城阳公安分局以高祀君涉嫌"妨害作证罪"向检察院直接提请逮捕,2010年10月26日,高祀君再次被抓。

  办案机关指控,高祀君涉嫌"妨害作证罪",是因他当初在鉴定现场,诱使鉴定师孙建生造假,将实际并不存在的120余万元计入工程款。主要的证据来自孙建生在警方的证言。

  但在高祀君案开庭过程中,作为证人出庭的孙建生明确否认,称从没人指使过自己。这句话不仅没给高祀君带来帮助,反而把他自己也搭了进去。

  在出庭作证几个月后,2012年3月5日,孙建生也被城阳警方刑事拘留,他后来也被以犯"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"判刑1年6个月。该判决认定,其在鉴定过程中不负责任,在鉴定现场听信高祀君所述工程量,制作内容失实的鉴定报告。

  高祀君自始至终坚决不认罪,他在很多讯问材料及庭审笔录签名处,都写了"冤""颠倒黑白""徇私枉法"等字眼,表示抗议。

  他遭关押后,单位先停了他的工资,后来将他除名。被羁押期间,父亲去世,无法回家送终的高祀君,请管教警察帮忙,将其父亲的户籍资料调出来,他对着父亲的照片磕了三个头。此后,压力越来越大,为了排遣,他靠吟诵诗词、写诗词来安抚情绪,一度,他能把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倒着背诵下来。

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  2012年7月,城阳法院以高祀君犯"妨害作证罪"判处其三年徒刑。高上诉后,2013年9月12日,青岛中院维持原判。七天后,恰逢中秋节,高祀君刑满释放。

  高祀君在几乎所有案卷材料中都写了冤字。

  恢复自由的高祀君,向山东省高院递交刑事再审申请,要求改判无罪。2015年5月5日,该院以"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"为由指令青岛中院再审。2016年5月27日青岛中院撤销原判决后,又发回(一审)城阳法院重审。

  从事发到此,该案在走过6年后,一下子又回到原点,高祀君继续应战。这一年,妻子和他离了婚。

  城阳法院在13个月后再次开庭,这次庭审持续了5天。这时作为被告人的高祀君发挥了其前检察官的办案经验和专业能力,向法庭提交了重达几十公斤的证据资料,包括数百份书证、音视频证据等,并宣读了20多位证人证言,另有包括孙建生在内的8位证人出庭,证实原判决认定的事实有错误。

  记者现场旁听了该案,庭审现场极为火爆,双方剑拔弩张,言辞激烈。当年在鉴定现场的律师盛雁也到庭证实,高祀君在鉴定当天未进入过工程现场。

  公诉人当庭大声指责高祀君:"你虽然未进入鉴定现场,但你可能使用电话、可能在汽车上、可能在马路上、也可能在其他地方,指使了孙建生作伪证。"

  高祀君反问道:"你就是凭着可能和猜测来定我有罪?"公诉人不再说话。高祀君将整个庭审进行了录音,整理出33万多字材料。

  2017年8月1日庭审结束时,高祀君觉得这轮较量,自己在法庭上"赢了",又过了一年多后,城阳法院却维持了有罪判决。高祀君当即向青岛中院上诉。

庭审五天证据几十公斤,青岛前检察官入狱三年后终获无罪判决,与富商缠斗多年,如今一无所有

  有位法院法官得知该情况后,给他发了个信息:"路漫漫其修远兮!"

  为平反准备的部分材料。 终获无罪判决,事情还没完结

  等待判决的日子是痛苦的,高祀君也没闲着,他开始频频举报胡谅伦以及有关公职人员。他还先后接受了《新京报》《中国经营报》《南方周末》等多家主流媒体采访,这给青岛有关方面以及胡谅伦带来巨大压力。

  但胡谅伦本人从不接受采访来回应与高祀君的恩怨。所以,在公开报道中,广源发和胡谅伦往往都是以"负面形象"出现。而广源发在当地也不像以前那么有影响力了,"天眼查"显示,胡谅伦仍是大股东,但涉及数十条诉讼风险,有关该公司的正面新闻,多停留在2010年前。

  而高祀君"家破人散"后,又没有收入,落了一身病。很多人都劝他放弃,不要再斗了,可他一头扎进案件后,发誓不昭雪决不罢休。

  终于在2019年4月4日,青岛中院改判高祀君无罪。这一刻,高祀君等了9年。

  几番较量胜利后,高祀君的生活又陷入另一个死局。他首先要做两件事:申请恢复公职和国家赔偿。

  2019年5月16日下午,高祀君前往青岛市北区委组织部。他将沟通过程录了音,有关领导先说抓紧时间给答复。几个小时后表示:"你的人事关系一直在市北检察院,从来没有调动过……由市北检察院来办理恢复公职手续就行了。"

  5月28日,高祀君联系了市北区检察院有关负责人,领导说:"既然你已经判决无罪,身份已经洗白,案件肯定是冤假错案,当务之急,应先给解决生活问题。"同时表态,依照规定,当年依据刑事判决作出的开除决定应当撤销。

  高祀君以为看到光明,但恢复公职的事情到2020年3月底,还没有准信。

  2019年7月18日,高祀君到青岛中院递交《国家赔偿申请书》,要求赔偿2465万多元,法院受理后,至今8个多月,还没结果。

  与此同时,高祀君希望的追责,更是毫无头绪。在2019年8月7日的一段电话沟通中,有关人员答复他:"法不责众,你举报最想办的那个人就行了,不要举报那么多人,太多了不能办。"

  高祀君获得无罪后,胡谅伦也公开出面反击。2019年7月起,多家自媒体平台陆续出现了一篇没有出处和作者的文章,名为《胡谅伦接受<祖国>杂志社独家专访,首度出面回应质疑》。

  文章大意是,胡谅伦30年前创业时卷入过一场涉及2000元的行贿案,当年负责该案的高祀君说可以放他一马,然后靠这个小辫子接到了蓬莱项目,后来长期要挟他。而两人之所以反目,是因为高祀君胃口太大,要增加工程款。

  一开始,高祀君没在意,后来他发现,当年曾参与办理他的案子的一名城阳公安刘姓民警也在朋友圈转发,并称自己办的案正确。

  资料显示,《祖国》杂志为公开发行的半月刊。2019年8月14日,高祀君在青岛市市北区法院起诉《祖国》杂志社名誉侵权。当年10月22日,案件开庭时,该杂志社新闻中心主任在法庭上称,该杂志从未发表过这篇文章,也没安排记者采访过胡谅伦。3天后,《祖国》杂志在其官网发表辟谣声明,称文章与该杂志无关。

  同期,多年未露面的王群在微博上发帖说,自己被高祀君骗得求助无门。很快,围绕该微博,多个自媒体平台也出现有关采访王群的文章,标题有《"蒙冤检察官"牵出案中案 多名受害者网上维权矛头直指高祀君》、《被"蒙冤检察官"高祀君蒙蔽签字,多位广源发高管现身还原当年事件真相》等,文章同样没标明出处,没有作者署名。

  在文章里,王群说他带了100个工人给高祀君干活,多年没拿到报酬,还上了黑名单。另有多名广源发高管纷纷发声说,当年"集体"上了高祀君的当。

  对于这些反击,高祀君说:"我很累,但不可能妥协,会继续拼到底"。

  眼下,高祀君最关心的是孙建生。这位鉴定师的申诉仍在进行中。也正因孙建生的"戴罪之身",金玖源与广源发的工程款纠纷,目前还没定论。

  而金玖源施工一队队长王强,在2010年4月被警方以"包庇"高祀君为由刑事拘留一个月。

  高祀君获得无罪判决后,王强前往青岛市城阳公安分局申请国家赔偿。今年2月4日,城阳警方以"超过了诉讼时效"等为由,作出不予赔偿决定。目前,王强已申请复议。

  这本来是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,在各方角逐下,15年了还没了结。高祀君说,他将案件材料放在现在居住的老屋,还在多个地方备了份,"忙完这件事,我一定据此写个小说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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